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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榮宏君

（一）種植歷史與規(guī)模

曹州牡丹種植歷史悠久，在明清時期達到鼎盛。明萬歷時期的園藝家薛鳳翔著有《亳州牡丹史》，在書中就記錄了安徽亳州引種自曹州的二十個牡丹新品。其中對于“狀元紅”這個品種，薛鳳翔在書中是這樣記載的：

狀元紅：成樹，宜陽，蜀《天彭譜》謂重葉深紅，色與鞓紅、潛溪緋相類，而天資富貴，彭以冠花品，故名狀元。弘治間得之曹縣，又名曹縣狀元紅。

曹縣隸屬于曹州，因境內(nèi)有曹南山，故又雅稱曹南，曹縣與曹州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。曹縣自明開始引種牡丹，曾是曹州牡丹種群的重要組成部分。薛鳳翔在書中所記述的狀元紅即來自曹州的下轄縣曹縣，明孝宗弘治（1488-1505）年間，距今已有五百余年，這是目前曹州牡丹可以見到的最早文字記錄。這也至少證明早在明弘治年間曹州牡丹名種頻出，已具有相當規(guī)模的種植。明代著名學者謝肇淛（1567－1624），字在杭，萬歷二十年(1592年)進士，乃明代著名博物學家。謝肇淛先后兩次在山東居官，任職時間前后長達十余年，與山東結(jié)下不解之緣。在此期間曾多次到曹州觀賞牡丹，他把這些所見所聞均記錄在專著《五雜俎》中：“余過濮州、曹南一路，百里之中，香氣逆鼻，蓋家家圃畦中俱植之，若蔬菜然。”在謝肇淛的筆下，曹州老百姓種植牡丹就像種莊稼一樣，生動描繪出萬歷時期曹州地區(qū)牡丹種植的普及程度，如同種植蔬菜一樣尋常，足見其種植之盛。有一年春天，謝肇淛巡視黃河，公干之余，來到曹縣名士王五云家賞花。王家是曹南旺族，數(shù)百年簪纓之家，園中富養(yǎng)牡丹，曾培育出“曹縣狀元紅”“梅州紅”“忍霽紅”等眾多牡丹名品。謝肇淛詳細記錄了四百多年前的這次觀花之旅：

“人生看花，情景和暢，窮極耳目，百年之中，能有幾時？余憶司理東郡時，在曹南一諸生家觀牡丹，園可五十馀畝，花遍其中，亭榭之外，幾無尺寸隙地，一望云錦，五色奪目。主人雅歌投壺，任客所適，不復以賓主俗禮相慁。夜復皓月，照耀如同白晝，歡呼謔浪，達旦始歸。衣上馀香，經(jīng)數(shù)日猶不散也?！?/p>

這一次曹南之行，謝肇淛印象深刻，他用詩一樣的語言，滿懷深情地回憶了這次觀花之行。王家牡丹園“一望云錦，五色奪目”，這也反映出當時曹州牡丹栽培技術(shù)的成熟和園林藝術(shù)的高度發(fā)展。

從《亳州牡丹史》和曹州地方史志等諸多文獻史料記載來看，曹州牡丹早在明中后期已甲于海內(nèi)。遺憾的是，專門記載曹州牡丹的譜錄卻出現(xiàn)較晚，直到清康熙年間，曹州儒學學正、山東沾化人蘇毓眉寫出《曹南牡丹譜》一書，這是目前所見傳世最早的曹州牡丹譜?！恫苣夏档ぷV》是有關(guān)曹州牡丹最早的一個專門譜錄，清代學者姚元之認為，這部譜錄甚至可以和北宋周師厚的《洛陽牡丹記》及明代薛鳳翔的《亳州牡丹史》相媲美，對于研究曹州牡丹，甚至中國牡丹的發(fā)展史都具有重要的意義。蘇毓眉的《曹南牡丹譜》記載了入清以后曹州牡丹的繁榮：

“康熙戊申歲，余司鐸南華。己酉三月，牡丹盛開，余乘款段遍游名園。雖屢遭兵燹，花木凋殘，不及往時之繁，然而新花異種，競秀爭芳，不止于姚黃、魏紫而已也。多至一二千株，少至數(shù)百株，即古之長安、洛陽恐未過也?！?/p>

明清鼎革之際，曹州牡丹曾經(jīng)遭受過兵燹之禍，但到了康熙時期，政治穩(wěn)定，牡丹種植也得到全面恢復。蘇毓眉于康熙七年（1668年）到曹州任學正時，看到曹州苑囿星羅棋布，牡丹新花異種層出不窮，各園牡丹數(shù)量可觀，“多至一二千株，少至數(shù)百株”，規(guī)模之大、品種之豐，已呈現(xiàn)出超越唐代長安、宋代洛陽的態(tài)勢，由此蘇毓眉得出“至明而曹南牡丹甲于海內(nèi)”的結(jié)論?？滴鯐r期的小說家蒲松齡在其《聊齋志異》中也有“曹州牡丹甲齊魯”之說，并依曹州牡丹為原型，創(chuàng)作了膾炙人口的花仙故事《葛巾》。

通過以上論述可以看出，《五雜俎》和《曹南牡丹譜》所記載的曹州牡丹文獻史料，為明清文人關(guān)注和研究曹州牡丹提供了重要依據(jù)，推動了曹州牡丹從民間種植向文化符號的轉(zhuǎn)化。蘇毓眉所說的“曹南牡丹甲于海內(nèi)”的語句，更是間接促進了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聲譽的逐漸形成。

（二）與其他地區(qū)牡丹的比較

歷史上，洛陽牡丹久負盛名，宋代歐陽修在《洛陽牡丹記》中稱：“牡丹出丹州、延州，東出青州，南亦出越州，而出洛陽者，今為天下第一?！钡S著時間推移，牡丹種植中心發(fā)生轉(zhuǎn)移。北宋末期，河南陳州取代洛陽成為牡丹種植要地。至明洛陽、陳州牡丹已盛況不再，被曹州和亳州取而代之。亳州牡丹和曹州牡丹并盛于明，至明末清初，山東曹州更是后來居上，據(jù)康熙二十四年《兗州府曹縣志》記載：“至于今，亳州寂寥，而盛事悉歸曹州”，從此曹州牡丹逐漸占據(jù)舞臺的核心位置。康熙帝師王曰高曾數(shù)次到曹州看牡丹，他為曹州牡丹之盛深深震撼，寫下《曹南牡丹四首》，其中一首寫道：

“洛陽自昔擅芳叢，姚魏天香冠六宮。一見曹南三百種，從今不數(shù)洛花紅?！?/p>

通過與洛陽牡丹的鮮明對比，突出了曹州牡丹品種繁多、種植繁盛的特點，從側(cè)面反映出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的地位。

三、劉大紳與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的關(guān)聯(lián)

（一）一代廉吏劉大紳

劉大紳（1747－1828），號寄庵，祖籍江西臨川，生于云南寧州。乾隆四十五年（1780年）進士，乾隆五十二年（1787年）從山東新城調(diào)任曹縣知縣。在任期間，他為官清廉，關(guān)心民瘼，展現(xiàn)出優(yōu)秀的為官品質(zhì)和愛民情懷。其在曹的德政主要表現(xiàn)在以下幾個方面：

以工代賑，搶修河堤：劉大紳上任之初，曹縣災荒嚴重，河督下令征調(diào)萬名民工搶修境內(nèi)趙王河堤。劉大紳將民工召至縣衙，好言撫慰，采用以工代賑的方式，發(fā)給民工口糧，幫他們安頓好家人，解除后顧之憂。在他的精心協(xié)調(diào)下，河堤僅用兩個月便順利竣工。

為民請命，緩征秸稈：河督又指令征調(diào)防洪所需秸稈三百萬斤，時值三秋時節(jié)，劉大紳擔憂此舉會影響秋收，遂為民請命，緩征秸稈。河督不準，甚至揚言要治罪于他。曹縣百姓為避免連累劉大紳，紛紛踴躍交納秸稈，據(jù)說不到十天就完成了數(shù)額。

體恤民情，緩收田賦：劉大紳到曹縣鄉(xiāng)下巡視，聽聞農(nóng)民正因糧食價格低、田賦開征期限將近而發(fā)愁，便應允等糧價回升后再納田賦。此舉卻遭到上司斥責，稱其“擅作主張，拖延征期”，并要上奏免其官職，另派“能吏”代征。百姓害怕失去這位好官，奔走相約，及時交清了田賦，等代征者到縣時，賦稅已全部完成。

不懼上司，拒催欠賦：上司忌妒劉大紳在曹的聲望，限期令其催收因災拖欠的上兩年賦銀近五萬兩，還威脅如收不齊就地罷官，另派人取代。曹縣百姓為留住劉大紳，勉力交完所欠賦稅。劉大紳以德治曹，他感嘆“萬千人心同一心，長安市上嘆未聞”，足見其深受曹縣百姓愛戴之切。

劉大紳官曹期間，處處維護百姓，事事為百姓著想，這觸動了上司的利益，遭到險惡構(gòu)陷，竟被朝廷以“擅命稽違賦期”的罪名削籍戍邊。劉大紳為官公正廉潔，深受百姓愛戴，曹縣即刻聯(lián)合山東新城的百姓，共同捐錢為他贖“罪”，才使劉大紳得以免受戍邊之苦。劉大紳被釋放后，感慨萬千，揮筆寫下《贖歸引》以表達感激之情：

“出關(guān)何時無，入關(guān)亦時有。誰知七品郎官歸，贖自兩縣百姓手?！?/p>

乾隆五十三年（1788年），劉大紳因病辭官，曹縣百姓遮道相攔，只好答應暫留，旋又被調(diào)任文登知縣。后又遷朝城縣令及青州、武定同知，終因不能適應渾濁的官場，毅然辭官歸里。劉大紳出身于書香之家，學識淵博，詩文兼擅，被云南督府聘為昆明五華書院山長。劉大紳任職山長期間，對待學子，有教無類，可謂傾心盡力，因此受到學生的尊敬和愛戴，被譽為滇南一代名師。

（二）七言古詩《牡丹行》

劉大紳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，二甲進士出身，極富文采，書法上也有很深的造詣，著有《寄庵文抄》三卷和《寄庵詩抄》三十卷傳世。在《寄庵詩抄》中有多首描寫曹縣的詩歌，尤其是對曹州牡丹印象深刻，在晚年，他曾寫下七言古詩《牡丹行》：

洛陽花事既消歇，

天彭亦號小西京。

當時中原已淪沒，

南人未到曹南城。

人間尤物不可見，

姚黃魏紫空聞名。

狀元得稱第一種，

玉樓禁苑齊爭榮。

天香一品及三變，

恨不歐陽同日生。

佛頭之青更奇絕，

春花百種誰抗衡。

造物功能亦已竭，

天吳縱觀心不平。

下土螻蟻豈足數(shù)，

上天何故娛饑傖。

靈犀奮勇毒龍怒，

洪濤一鼓翻長鯨。

青疇綠壤卷入水，

草木非敵難為勍。

嗟我不才從事晚，

春風到日花間行。

眼中猶見十馀種，

醉倚酒甕聽流鶯。

（志言：“曹州牡丹甲于天下?！鼻∧觊g，黃河漫溢，少不如前，然猶冠諸郡也）

白發(fā)歸來守荒徑，

追維往事思茂卿。

花壓闌干只一色，

羞從臨芳望華清。

辟如阿嬌失恩寵，

長門宮里無逢迎。

又如淮陰降侯日，

與噲等伍徒自輕。

幾度吟詩世不識，

何時釀酒家能傾。

百藥仙人下塵世，

鈞天無計聞韶英。

所幸蒼蒼尚憐惜，

不教風雨來相爭。

絕色寧惟老夫喜，

芳容亦使山妻驚。

看花十日忘昏曉，

足賞一年弄花情。

可笑柳渾不曉事，

戎葵持較矜分明。

（下轉(zhuǎn)7版）

菏澤古稱曹州，牡丹種植歷史源遠流長，早在明清時期就成為天下牡丹的栽培中心。曹州牡丹以其花大色艷、品種繁多而聲名遠播，每年谷雨前后，引得文人墨客紛至沓來，留下諸多膾炙人口的詩篇。例如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一語，如今家喻戶曉，但其起源與流變?nèi)杂写钊肟甲C。“甲天下”一詞的原始文本，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宋詩人王正功的詩句“桂林山水甲天下”，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的表述模式可能就借鑒了這個經(jīng)典說法。隨著菏澤牡丹文化的發(fā)展和文旅推廣，20世紀后期以來，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逐漸成為官方宣傳和民間共識中的標志性口號。在這一文化現(xiàn)象的形成過程中，乾隆時期的學者、詩人、曹縣知縣劉大紳扮演了重要的角色，逐漸成為學界關(guān)注與研究的重要課題。深入挖掘劉大紳與“曹州牡丹甲天下”之間的關(guān)聯(lián)，不僅有助于還原曹州牡丹文化的發(fā)展歷程，更能為地域文化的傳承與弘揚提供有力的學術(shù)支持。

二、曹州牡丹的歷史地位